“茅龙书”说陈献章
一枝怪诡的笔。我们也弄不清这是一枝什么样的笔。鸡毫乎?兔毫乎?羊毫乎?狼毫乎?鼠须乎?鹿胎毛乎?它是如此的粗糙不雅,又是如此的生硬不驯。但操笔者却是如痴如醉,虽未有步履踉跄、醉态可掬,却也是出神人化,如同己出。呜呼!这是一枝什么样的魔笔?魔笔的制造者是陈献章。从有关他的记载中,我们才得知笔是以茅为之的。明张诩《白沙先生行状》:
公甫能作古人数家字,束茅代笔,晚年
专用,遂自成一家,时呼为茅笔字。得其片
纸,藏之以为家宝。交南人购之,每一幅易
绢数匹。
记载到后来又有变化,说“束茅为笔”是因为“山居笔或不给”。或许是如此,因陈献章是有“屡荐不起,隐居白沙”之谓。但这却令后人犯难煞了。倘若仅仅是“束茅为笔”,有可能是出于文人好奇,即兴为之;倘是由于“山居笔或不给”,则是因穷困不得已而为之,两者的动机相去霄壤,究竟孰是孰非?
笔既已难作辨定,人也是扑朔迷离。按理说陈献章能发此奇想,以茅龙笔作这前无古人的茅龙书,本人必定是放任不羁。从他的生涯看,召至京师就试吏部,授翰林院检讨以归,但却绝意仕途,屡荐不起,应该也属于野鹤闲云之铸。但检史书,却知他当时为兰溪姜麟誉为“活孟子”,孟子是何等人物,岂能随便做得?
陈献章治学以静为主,颇类坐禅。据说他当年筑阳春台,静坐其中,数年无户外迹。而他教学者,但令端坐澄心,于静中养出端倪,曾有自述云:
吾年二十七,始从吴聘君学,于古圣贤之书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
比归白沙,专求用力之方,亦卒未有得。于是舍繁求约,静坐久之,然
后见吾心之体隐然呈露,日用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卸勒也。
这种静坐冥思之功,几如达摩面壁。亦不知束茅为笔,是否即端坐澄心的结果?明人游潜《梦蕉诗话》称“陈征士献章作诗脱略凡近,其书法得之于心,随笔点画,自成一家”。以陈献章而论,能自成一家的即是这白沙茅龙书;而此书既“得之于心”,想必与他的端坐澄心应该有些关碍。经年闭户独居,有时是常常会想出些怪名堂的。
“束茅代笔”是陈献章的绝技.但在明代的书法大背景下,它却是对明初浇薄的书风的一种反拨—茅草粗硬,自不如尖细鼠须能委婉传神; (来源 邯郸书法家协会:www.hdsfxh.com)但正因其粗,作书就只能控制大效果,把握大的对比关系。拙趣稚态。非复精巧寒俭之气矣。是则以气鼓之,以势映之,自然大声镗鞳,有豪强之雄浑,其间斑剥破刷,截枝断干,的确是新意叠出而又冲出有明一代的书法氛围的。虽然这是据工具之变而成,但其间仍包含着陈献章的大智大勇。仅靠他的饱读诗书,未必能使他出此绝技惊世骇俗的。陈献章卒后曾丛祀孔庙,追溢文恭,俨然真儒。但我想,书法史上供奉他的“茅龙笔”,其荣耀绝不在从祀孔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