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菁华
——采访著名书法家刘文华先生
时间:2010年8月5日
地点:海曲。了凡茶社
读不读书,做人行不行,在想什么事,说话到不到位,有没有深度,先生在乎你这些东西。
赵远方:通过资料知道您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在北京这样的地方我想切入书法的学习以及以后的书法历程多少还是与其他地方的人有所不同比如见到的大家多机缘多,谈谈您的学书经历?
刘文华:应该说我的命还不错吧。我弟兄三个两个画画,我写字。还有个姐姐不写不画但也喜欢艺术。我是标准农村出身,父亲是工人。但是个爱学习的工人。
赵远方:每个人的父亲不一样,但优秀的父亲能够给子女影响的差不多永远都是这样一个模糊的背影形象:忙于自己的事业追求,绝少言语。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耕耘为一家人打拼着。
刘文华:是的,父亲对我们兄弟几个影响很大。当然这影响可能是很内在的一种东西。我哥哥是天天画我和弟弟也是这样。
赵远方:后来呢,比如你遇见的老师。
刘文华:文化大革命时我小学快毕业了,因为喜欢瞎写就当了宣传骨干,整天油印刻板。当时有个小学老师喜爱书法,对我说你要临帖。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字帖呢?毕业后我在乡政府做宣传干事还是搞宣传。后来有幸认识了刘炳森先生。先生说你学书要临古人,写汉碑。他给我列了四个汉碑清单:《乙瑛碑》、《石门颂》、《张迁碑》、《华山碑》。于是我就开始了隶书的学习。应该说刘先生是我书法的引路人。从那时起我一直追随身边直到他故去共30年。
赵远方:刘先生在当代的书法教育贡献毋庸质疑,但有人说刘先生的字太死板,是现代的馆阁体,你如何看?刘先生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刘文华:炳森先生追求的是一种庙堂之气正大气象岂是那些玩小趣味小花样的人所能理解的。这一点历史自有判断。我不想说多了。先生对我说书法是传统文化,学书法就要继承古人走传统之路,永远不会错。我一直听他的,到现在一有时间就临帖,没停止过。
赵远方:据说欧阳老先生也是您的老师,能否谈谈你们的交往?
刘文华:80年代初有幸又遇见欧阳先生。84年我读了先生组织的书法大专班,之后又读了本科。欧阳先生告诉我书法不是写字是学问。要读书!在他身边他也很少谈书法,谈的更多的是历史文化,社会科学,思想观念等等。读不读书,做人行不行,在想什么事,说话到不到位有没有深度他在乎你这些东西。
赵远方:老先生对您要求严厉吗?说说您与先生的几个生活小事?
刘文华:先生是儒家学派,信奉儒家的纯正。治学严谨。我在他面前是小孩,平时可以调调皮,但在学问面前是严肃的。有一回我拿了一件书法去找他看,内容抄的是一段论语。他并没有看字写的好坏,而是一眼就看出了错字,问我书是那个出版社哪个版本的。他说你要找商务印书馆的看。后来果然是错的。先生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有出息,但不从学生身上索取什么,每年我给先生拜年,他都不要我带礼物。有一年我开车去,他看空手,说,嗨!不错,听话!我说先生我今年空手来但带了新的想法,他说好啊这样好!
赵远方:听您这样一说特别是您的十足京腔味道,老先生如在目前,和蔼可亲。感觉真好。
刘文华:是啊。他喜欢爱思考提问题的人,这些年我与先生语言上的交流最多,总是聊无止境。生命中这二位老师对我影响最大,说实话在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我的教育思想也来自这两位先生。
将来的结果不知道但我做了一件一辈子能让自己快乐的事。
赵远方:大家从了解您到关注您还是通过国展这种方式。二、三、四、五届中青展,三、四、五、六届全国展,其中多次斩获大奖,展览这种经历对您有多大影响?或者说您的今天与书法关系多大?书法给您带了什么?
刘文华:对书法的认识要分阶段说。年轻时很简单只想通过书法改变生存境遇。我在农村长大,农村当时对我心灵最大的伤害就是社会地位卑微。在学校我努力学习成为最好的学生。艺术上刻苦努力就是想通过自己的成果得到别人的尊重,也改变自己的生活。于是成天的写。没有白天黑夜。78年父亲去世,病床前他问我你这样不学无术,只是没命的练字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对他说将来的结果不知道但我做了一件一辈子能让自己快乐的事。由于书法成绩优秀,连获大奖。87年调到海淀区文联成为专职书法工作者,身份一下子改变了。那年32岁。从此艺术奋斗的心劲儿就不一样了。
赵远方:应该说您真的很幸运。但也与那段时代有关,今天想单纯通过书法改变自己就难多了。有句话位置决定思想,环境身份的改变思想也改变了吗?
刘文华:当然。除了艺术创作还有了社会责任感。工作出色,92年调到中国书协一直到现在。我从83年开始参与中小学校外书法培训辅导到87年在大学教书法以及03年到中国书协培训中心当主任,从事书法教育教学20余载。不断加深了艺术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的社会价值,当然毋庸质疑自己的生活条件生存际遇也同时得到改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书法。
曾经在艺术道路上帮助你的人,哪怕只一句话也不能忘记。
赵远方:这些年明显的感到昔日一些书坛精英大都沉寂了。个中原因当然很复杂。比如有的潜心学问,有的走上领导岗位,有的依然吃年轻的老本,有的的确过了气,才情没了学养跟不上。您如何看这些问题?
刘文华:我个人认为不管这些人现在发达亦或沉寂并不重要。但应该客观的承认一部分人对推动中国书法的发展的确做出了贡献。培养或影响了一代人。
赵远方:有些人虽然书界认同感不强但在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
刘文华:是的,应当承认有些人对书法的认识还很有限。或在许多人眼中有些落伍,但毕竟他们对后学点拨过。我也是受益者。
赵远方:水平是一回事,但做人好,老先生还是爱才啊。
刘文华:恩,曾经在艺术道路上帮助你的人,哪怕只一句话也不能忘记。
赵远方:说的好。那时候人们对书法的认识还是简单化。学术层面的问题研究的太少。到一定时候不跳到艺术之外看问题是不行的。
刘文华:只注重技术到一定层面人就容易麻木。成名太早也容易放松修行。为什么许多人从80年代到90年代,其艺术状态变化非常大呢?技巧并不难。难在修养。传统文化靠积累,大器才能晚成。所以要多方涉猎,相互涵养生发。
赵远方:历代书论、文论、画论甚至医论完全可以通读。都能得到启发。
刘文华:除了其中阐述本体外,各类文化形式的审美、内涵,思想主张差不多都是统一的。
许多人不是写自己。也没有自己。这就很成问题。
赵远方:在当代书坛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您的隶书。可以说您的隶书自家面目已经相当强烈,谈谈您的隶书审美理想和追求?
刘文华:80年代创作以隶书为主,获奖作品也多是隶书。所以人们会关注。由于教学及工作需求不可能只写隶书。实际上其它字书体我都下过很大功夫和研究。
赵远方:是不是不太愿意大家这样很狭隘很片面的认为您只是隶书大家?
刘文华:呵呵,我承认对隶书是情有独钟。我喜欢它的气象。最能和我性格相吻合。但人都怕被社会淘汰。在没干成事前就有这心态。当社会接受之后这样的感受会更强。要千方百计完善自己。所以不能单纯只写隶书,必须全面取法。我来自社会最基层知道一切获得不容易。这就是农民意识。也无需要避讳。
赵远方:看来您一直是对自己警醒的。而人与人之间也不过是知与不知也。能不能说说对您有启发的几个碑刻?简单概括它们对您取法的影响?
刘文华:《石门》的率性、畅达。《曹全》规范整饬。《礼器》碑阴的写意性。浪漫主义。《张迁》、《鲜于璜》、《好大王》的沉郁朴茂。还有《广武将军》《姚伯多》等等对我启发也很大,我是根据自己一段时间缺什么补什么。教学的原因,还有许多非经典的碑刻我都下过工夫研究。
赵远方:有许多写隶书的直接取法于您。急功近利,无非想弄个展入个会,您如何看这个事情?
刘文华:追逐学习当代名家的很多,学我的也有,我不主张也不提倡更反对。学我与我有什么关系啊!对此类现象我不能不负责任又不能负这个责任。
赵远方:作为一个时代相互影响也是难免的,比如宋四家,二王,明四家等等。这是个现实问题也是个学术问题。问题是相互影响什么,怎么影响?
刘文华:是的。许多人不是写自己。也没有自己。这就很成问题。
赵远方:汉代大多碑刻摩崖至今已漫漶不清,有人主张透过刀锋看笔锋。隶书中的书写味与金石气如何把握?
刘文华:碑刻是二次创作。我们还是要还原书写的本质状态。二次创作的多带有匠气。所以要正确理解刻字与书丹概念。刻是技的范畴,书是修为的表现与精神联系在一起,因此必须注重书写性。
赵远方:很多人故意用颤笔,抖动,甚至揉搓了纸张去刻意表现那种线的毛糙质感。
刘文华:那是对隶书的不理解。石头和金属上的那种线条效果是时间和材质造成的。就像一个人饱经风霜的老人脸上的褶子一样。
赵远方:呵呵。有人主张隶书要往上追往篆书上找东西。有人主张隶书要行草化,激活它飞扬它。你如何看待这两个说法?
刘文华:都不错。往上追走的更远,最大好处是从源流找到隶书的基础。这是一个扩大取法的概念。行草入隶是个创作概念。我是较早进行这种尝试的。
许多人学隶书只停留在技的层面上,弄点飞白,涨墨,翘个小尾巴,做点小花活。出来的东西所以总是小里小气的。猥琐的样子。
赵远方:您认为当下隶书创作还存在哪些问题?
刘文华:目前全国隶书创作误区很大。去年隶书研讨会我作为主持人在会上有个发言。当代隶书翘楚何应辉、鲍贤伦也在座对我的观点很支持。现在写隶书的很多,但整体趋向趣味化、形式化,这与真正的汉碑精神朴茂、庄重、正大的庙堂气象是不相符的。在趣味上做文章只会走向巧、甜、俗。原因在于作者想吸引观众眼球急于出成绩。对传统触摸不够。思索也不够。比如吃饭仅仅是物质层面的问题吗?不是的,你要讲究一个味道不只是吃饱。这是人对精神的需求。许多人学隶书只停留在技的层面上,弄点飞白,涨墨,翘个小尾巴,做点小花活。出来的东西所以总是小里小气的。猥琐的样子。
赵远方:一是出发点就有问题二是对汉人的理解有问题,如何避免这样的状态重振汉碑精神?
刘文华:不要过分追求所谓个性,要到经典那里追寻共性,为什么出土一个汉碑我们的眼前就为之一亮,也并非是里面的技巧多丰富,还是一个气息高古。现代学写隶书的许多人修养还有限,只玩个笔墨游戏怎么能行?其中也包括我。
赵远方:张荣庆先生早年写过您一篇文章,说您的创作状态是玩,连大奖也是玩出来的。当然这玩是玩之以恭。最好的创作状态应该和他的生活状态是一体的。谈谈您的生活创作状态。
刘文华:别人说我故做高雅状。实际上我是真玩。我平时读帖多,读到心动了写几笔。有时候一天换几个帖,有时候一晚上临一个帖。有时候忽然翻出一个帖觉得好久没写了,就疯狂写上一阵子。
赵远方:如此说来,您的性情就可见一斑了。董其昌说临帖如骤遇异人。我想有时候她是新人,一本新字帖你睹见了有人生相见之初的那份动情,一本老字帖拾起来又犹如故人重逢般的亲切默契。
刘文华:呵呵。是的。
赵远方:书法之外,听说您还喜欢音乐,诸如二胡、笛子什么的也是手到擒来,说说您的其他爱好。
刘文华:我吹过十几年横笛。独奏。也拉过二胡。年轻时就喜欢玩。对书法最大的收益是韵律的理解。比如收放、开合、起伏、强弱、虚实等等。我对自己书法的评价是理性多,感性有又不至于耍花活。在字形上控制的紧,笔法还算丰富。
我们是直接教人往哪里走?怎么走?什么是艺术道路?什么是大路,什么是歧路?
赵远方:您作为中国书协培训中心主任,请谈谈培训中心在当代书法教育教学中如何定位自己的?有什么样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思想?
刘文华:首先不是小集体办班。中国书协是全国书法指挥协调机构。具有一定的导向作用。它的出发点是普及书法,发现、培养、推出书法人才。大学更注重边缘学科的学习。我们是直接教人往哪里走?怎么走?什么是艺术道路?什么是大路,什么是歧路?虽然机构不大,但有导向有责任。我们更贴近书法本体去教学。不搞花活。理、法、艺。我们更重理。在全国书法教学机构中,逐步形成了以研究书法艺术本体为主导;以启发、引导、把握方向,调整方法为主要模式;以学术为龙头,以历史为根本,以摸索把握艺术脉络为主线的独特教学思想理念。
社会对书法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了。认识也越来越到位了。至于里面有部分会员能力很差,也属正常。一个政党里面还有垃圾呢。
赵远方:五年前或者更早,大家对一个中国书协会员的名头还十分看重。这几年社会更关注一个书家的综合指标,是否具有“可持续发展”,是会员越来越多越贬值还是人们对艺术的理解更趋向成熟理性了?
刘文华:古人讲“文责自负”。会员的质量与会员自身有关。历史终究会去考验每一个书法人。留下的可以说肯定是好的经的住推敲的人。明事理的人也一定会对此做出更理性的判断。这说明社会对书法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了。认识也越来越到位了。至于里面有部分会员能力很差,也属正常。一个政党里面还有垃圾呢。中国十多亿人口全国书协会员还不到一万,更多的书法爱好者还在门口想加入。入会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对自己专业的需求和认可。不想入会也有,毕竟占少数。一个团体有不尽如意的地方也难免。一个展览不也是这样吗,但不能就全盘否了。历史自有公论。
艺术不能自做多情,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自己我们的现在就好。
赵远方:在古代书法是个精英的文化,今天似乎成了大众游戏。现代的书法家到底离传统书法精神相距多远?有人认为在某些层面现代书法已经超越某些时代古人了,如果真的可以做个比较,您认为我们现在更接近哪个时代状态?
刘文华:首先艺术不能自做多情。我们今天搞书法的越来越多,明事理的也会越来越多。追传统的越来越多,耍杂耍的越来越少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你非要说接近哪个时代,我们都没资格去说。我们连说我们自己都没资格。那是后人的事情。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自己我们的现在就好。能够用书法换来尊严,换来生活是史无前例啊,所以今天你从事书法,一定会很幸福快乐,高兴还乐不够呢!
赵远方:如何看待网络书法批评和网络展览?
刘文华:网络批评还存在许多问题,有点众人骂街的感觉。如今言论自由的几乎到了不能再宽容的地步。如果能根除那些披马甲骂娘的人就好了。网络展是新兴事物,影响会越来越大。